讳莫如星
冯薪朵 | 陆婷
#【Side-B】冯薪朵
讳莫如星
0.
陆婷和冯薪朵是室友。四人寝，对铺，床帘一掀就能很方便爬到对方床上的那种。
——然而这二位的关系远远没好到这一步。
1.
陆婷对冯薪朵的印象本该是很好的。
毕竟对方长了那样一张清纯干净的脸，说话做事都轻而有礼，安安静静的不碍事。她的母亲温和热情，报到那天请全宿舍喝了大杯的冰西瓜汁，陆婷整理完东西瘫在床上，在空调的呼呼声里舔着唇角回味那种凉丝丝的甜意，边想，冯薪朵这个人应该还蛮不错的，交个朋友吧。
然而。
军训第三天清晨，匆匆赶往训练场的路上，走在她身边靠后半步的冯薪朵突然平地绊倒，陆婷伸手去拉，自己却被连带着以一个前所未有的难堪姿势摔倒在地——或者说，被压倒在地，如同她们滚到一起的塑料水杯，脆弱地、身不由己地——而罪魁祸首慌慌张张想要起身，右手手肘狠狠硌在她腰部，陆婷下意识发出一声痛呼，于是冯薪朵更加手忙脚乱，两秒钟之后重心不稳第二次扑倒在她身上，她下巴被对方的帽檐磕到，舌尖一痛。
在浑身上下的隐隐痛意和冯薪朵连连的道歉声里，收到双重暴击的陆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甚至考虑要不要装晕——她是真的有点晕，开始灼烧的日光，时刻不停的蝉鸣，这位不靠谱的室友出门前在自己嘱咐下抹上的薄荷味防晒霜味道，十分鲜明地宣告她光彩照人平顺度过大学时期的企望在开学第四天就哗啦破碎。穿迷彩的大批人流从她们身旁经过，能听到有些塑料胶鞋步伐停顿和男生憋笑的声音。
……太丢脸了。
陆婷被冯薪朵拉起来，对方手心很烫，耳朵通红，小心翼翼地结巴地问，没、没事吧？
陆婷摘下帽子，重新绑了马尾，模仿着她的磕巴语气没好气地回，没、没事。
冯薪朵局促极了，小跑着捡回来两人的水杯，乖乖站到她身边，看她用湿巾擦拭沾了灰的小臂。陆婷手肘被蹭红一片，有点疼，要紧的关节却完好无损，活动不受影响，只得认命往场地赶——她们还剩十分钟。陆婷开始快步走，挺着腰杆大步流星，企图甩掉见证自己丢人形象的同级新生，没走几步路，左脚训练鞋被小步跑着紧紧跟到她后面的冯薪朵踩掉了。
陆婷：……
冯薪朵：“对不起对不起！”
陆婷单脚跳拉上鞋，又开始快走。三步之后，右脚鞋子被踩掉了。
冯薪朵真的很慌：“对不起对不起！”
陆婷发誓，她真的用尽自己所有自制力才没回头爆粗口。
“冯薪朵，你是复读机吗，别说了。”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揉着额角吐槽，“你走前面。”
某·真·小脑不发达·四肢极度不协调·朵安静如鸡地乖乖走在前面，并且努力提高速度。
陆婷单手揉着自己的腰放空状态低头跟在她身后，五分钟后，发现自己被带到了一个面生的教官面前。
冯薪朵期期艾艾地回头，不敢看她眼睛：“对不——，呃，好像走错了，我不认识路……”
最后两人双双迟到，在整个排面前被罚站二十分钟军姿。
——如果不是这一个惨烈的上午的话。
总而言之，开学第四天之后，冯薪朵在陆婷这里的印象分，以负数计。
2.
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陆婷一直怀着一种“我倒要看看一个人究竟能有多笨”的类似赌气的心态观察冯薪朵。
她不会穿搭衣服，万年T恤衬衫牛仔裤。她熬夜、早上能睡多迟睡多迟，不化妆，连防晒都不会记得抹。她折腾一头细软的、半长不短的发，吹完的时候整个脑袋体积会扩大一点五倍。她把暴雨里被浸湿的白色帆布鞋放在阳光下暴晒，结果第二天鞋面整个发黄了。她混洗深浅色衣服，把白色衬衫压得满是皱褶。她不善社交，没参加任何社团，空余时间总是戴着耳机玩游戏机和看日漫。她不差钱，却不找时间换一副好看一点的眼镜，全都用来买很贵的数码产品和动漫周边，还有给日本那个什么什么少女偶像集资。
于是陆婷眼里冯薪朵的标签：生活白痴。肢体不协调。粗糙。宅男爱好。
一整个夏末和秋天，她们都保持着不咸不淡的室友关系，连外卖也是整个寝室吃披萨或者小火锅的时候才一起点。
某个期中考前夕的晚上，没有晚课的陆婷抓耳挠腮地补高数作业——前段时间的新生晚会排练占据了她大部分空余时间，天天和院艺术团一起练舞闲逛吃夜宵，上课补觉，周末兼职，做起作业来实在毫无头绪。
半小时后，在她对着第一大题走神17次和收到3条“我也不会啊大哥”回信的时候，手机屏幕弹出了消息。
冯薪朵：[图片]
陆婷点开一看，一张手写的高数答案，字迹略潦草但好看，而且每题都做完了。
冯薪朵：啊我发错了……本来想发给我们班学委的
陆婷：没关系！你千万不要撤回！
冯薪朵：……
陆婷：方便的话，前面几章的作业，能不能也发我一份啊？
又加了个表情包。
冯薪朵果断回了她很多张图。
陆婷边抄边给她加上“某些时候也挺靠谱”和“不怎么用功的学霸”两个标签。
嗯，总的来说还是个可恶的笨蛋。
3.
冯薪朵同学，在陆婷同学忘带钥匙时跑回来开门3次，以及帮她拿外卖5次、签到12次、“指导”作业不计其数次，和许下一个“会帮你复习的，期末不会挂科的”重量级承诺之后，终于摘掉了自己身上“可恶的”这一隐形前置定语——尽管笨蛋本人可能没有意识到。
笨蛋本人也没有意识到，两人交流多起来之后，她正在被陆婷慢慢改造。
先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再不睡会秃头的”“你确定要这样搭衣服？你是70年代穿越过来的吗？”“快看，冯薪朵头顶的鸟窝又出现了！”“看到这个洗衣机漏的水了吗？那是被你和新的黑裤子混洗的白衣服流的眼泪”诸如此类的调侃。
到后来演变成七点半不起床会被飞到床上的玩偶砸、十二点不睡觉网线会被拔、洗头不用护发素头发会惨遭十分钟的蹂躏，饭（在陆婷眼里）吃得不够多会被筷子头戳脸，走路听歌走神会被前面回头的人赏一个爆栗诸如此类的粗暴对待。
冯薪朵在陆婷面前总是听话的。偶尔被吓到会睁大眼睛撇着嘴角委委屈屈瞪她一眼，而后低下头乖乖改正。她摘下那副让人不忍直视的红框眼镜戴上隐形后的眼睛实在好看，在冬日阳光下被照成清澈的琥珀色，装着两汪柔和清泉一般。这样一双眼睛配上偶尔拖长音调发出“呜，卟卟”之类无意义的撒娇音节，让人的确很难不心软。
有点可爱。
……
只是一点点罢了。陆婷默默地补充。
4.
冬天某个日子，陆婷发了烧，在寝室睡得迷迷糊糊，接了个电话后被翘课赶回来的冯薪朵挖出被窝带去医院吊水。她病恹恹戴着口罩歪在医院大厅塑料椅上闭眼休息，冯薪朵跑上跑下地排队挂号取药，扶着人终于挂上水坐好之后又去借毯子倒开水买水果。陆婷觉着她绷着脸忙着忙那的带点儿紧张兮兮的严肃，拉拉她衣角示意她坐下，弯起眼睛用嘶哑的嗓音对她说：“好啦，冯同学好好坐着陪朕睡觉就可以了，我没事的。”
“没事？”冯薪朵第一次用这样低沉冷硬的语气跟她说话，“都39度了还叫没事？前几天我看你有点咳嗽就叫你晚上出门多穿点你不听，就知道穿个风衣装什么酷？”
陆婷一愣，明明只被说了两句，病时无法抑止的委屈就涌上来，原本便酸涩的眼眶居然霎时间有点红了，“那你别管我啊。你今天下午不是两节选修大课吗，快期末了回去上课啊。”
冯薪朵瞬间就手无足措了，俯下身帮她盖好毯子，又坐到她身边伸手捉过她微凉的手放在手心暖着，对着她偏过去的侧脸好言好语地劝：“对不起，知道你最近准备班里院里的活动很累了……你好好休息，我在这里陪着你呢。”
陆婷懊恼自己像小孩子一样撒气还被冯笨蛋温声安慰了，一方面又奇怪这个人在身边居然真的能给她带来很大的安心感，闭着眼睛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很快疲惫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的时候冯薪朵人不在身边，第二瓶水还剩四分之一挂完，她手边放着一小袋切好的哈密瓜，全身上下暖融融的很舒服。陆婷朦胧着视线抓起手机想问问冯薪朵在哪，输入自己生日解锁后突然发现界面图标很陌生，定睛一看，主界面壁纸居然是新生晚会时跳舞的自己，锐利眼神看着镜头，是她很满意的、在晚会结束后收到的一组照片之一，但一直不知道拍摄人是谁。
又翻过手机一看，直男款透明手机壳。冯薪朵的手机。
陆婷：“？？？”
陆婷：“我在做梦吗？”
这时候冯薪朵的身影从拐角出现，她垂下眸子掩去惊讶神色，按了锁屏键解释，“我看看时间。”
“嗯，”冯薪朵不疑有他，探手过来摸她额头，“感觉有好一点吗？”
“还行。”她嗓子还是嘶哑疼痛，刚回完话嘴边便出现了杯温度适宜的水，下意识就着喝了两口。
“我刚刚去问了一下护士长要注意的地方，等会护士拔针了后休息一会再走，给你订了粥。”冯薪朵看她脸色的确有恢复一点，很开心地对她笑了一笑。
那双漂亮的眼睛注视着她时，总是这般专注又温和的。
陆婷看着她收拾东西的背影在心乱如麻的状态下纠结了半分钟，脑子一抽问出了口：
“冯薪朵，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
那个背影一顿，陆婷看到她手上凸起的指骨，她手腕上挂着自己送给她的银色手链，只是逛街时随性挑的普通款，细细亮亮的很衬肤色，好像自从送给她起，就被一直戴着。
“有的。”
她答。然后语气平淡地补充：
“你。”
这什么直球回答啊。
不知道第几次在冯薪朵这里受到暴击的陆婷绝望闭上眼，想，烧还没好的时候，果然不能问这种问题……现在装没醒或者没听见还来得及吗？这个笨蛋真的明白喜欢的定义吗？为什么会喜欢我啊？应该怎么回话啊？嘶……头好疼。
一双手探上她额角，动作无比熟稔地轻轻揉了揉。力道刚好，舒服得让她差点轻哼出声。
“头又疼了吗？”
偏头痛是陆婷的老毛病了，冬季痛起来愈发难捱，冯薪朵知道以后去学了缓解的按摩手法，“就当是回报你提供的共享衣柜”，陆婷赖在她腿上像猫一样眯起眼睛享受服务的时候，得到了这样的解释。
冯薪朵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问她，只是那双明明方才触她额头感受体温时还温暖的手，现在指尖却带着微微凉意。她大概也是紧张的。
陆婷发出一个鼻音，非常庆幸自己戴了口罩，让假装的恍然疲惫的表情可以显得不那么刻意。
“等会回去吃了东西早点休息。”拔了针后冯薪朵帮她按着止血棉球，牵着她无力的手下楼打车。两人之间角色倒置的一天，除去莫名其妙的坦诚告白，陆婷承认自己算是乐在其中。
她们并肩站在街道边，晴朗的冬日傍晚，日光明净却不过分温暖，静静渲染着绵长的地平线。冯薪朵的脸在开始暗下去的模糊天色中有着柔和且阴翳的色调，表情安定。刷刷的车流声里，冯薪朵牵着陆婷的手忽然加了几分力道，随后抬起空着的左手把陆婷头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帽檐和手腕顺势挡住了陆婷的视线。
她听见冯薪朵认真地、慢慢地说：“我们这样就很好了……请让我继续了解你吧，陆婷。”
那一刻世界好像是摁下了消声的黑白电影，漫长又无声息。很多很多年以后，陆婷依旧记得真切。
不是“我喜欢你”，不是“可不可以在一起”。而是。
——我们这样就很好了。请让我继续了解你吧。
简直被是拿捏住七寸。陆婷顶着晕乎乎的脑袋想，这个人用这样满足又卑微的语气说话真的太犯规，如果她能对上那双好看过分的眼睛的话，大概会想要抱抱她吧。
5.
如果换做是别人，陆婷应该早有察觉。
其实细细回想起来很多细节都暗藏在意了。
比如冯薪朵很少更新的朋友圈如果有新消息，必定与她有关，不是没有文字的合照照片就是她请人帮忙转发的推送宣传之类。比如冯薪朵桌面上贴的两张课表，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她的。比如冯薪朵明明通过了期中考之后的编导系转专业考试——一个不用学习高数的专业，下半学期却依旧准时出现在高数教室里给她占座，边画画边听课，教授讲要点的时候伸手把她推醒。比如冯薪朵会牢牢记住她仅仅提过一句的东西，会去补她安利的剧，买下她说好看的衣服镜架和饰品。比如冯薪朵有一次在外面手机没电关机了，陆婷接到电话，她在公共电话那头理所当然地说“我背得出你的号码啊”。比如冯薪朵清楚她的生理期，爱喝的奶茶口味，鞋子和衣服的码数，买零食的淘宝店链接，校园卡里的余额。
偏生冯薪朵这个人就有一种把一本正经的事情说得非常云淡风轻，把暧昧细节都慢慢演变成生活习惯的本事，让生活轨迹不发生偏移，在陆婷有所察觉的时候，把她剥离出生活已经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
狡猾。
坦白而言陆婷在大学时期根本没有恋爱的打算，这个年龄的男孩子都是自大的毛头小子，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完全没考虑过，大概会很麻烦吧。
意外的是她知晓冯薪朵心意之后没有生出丝毫反感，但亦实在没有将两人感情进一步发展的打算。陆婷纠结过一段时间该以何种态度来和她相处，她自己向来讨厌不清不楚的暧昧，认为吊着人不放实在太人渣。
只是冯薪朵对她依然保持着丝毫未变的相处方式和态度，哪怕她将昵称从“朵朵”改回“冯薪朵”，同桌吃饭的时候不再递筷子喂食，过马路的时候也不再主动牵手，冯薪朵依旧很听她话，把她爱吃的菜移到她面前，理所当然地表达关心，出去的时候只挽她一个人的手。
就真的很不按套路出牌，让她几近以为那个恍惚的下午只是一场梦了。
某些时候惯性动作又止住之后，冯薪朵安安静静垂下眼帘的样子，会让她有一点点难受。
……只是一点点罢了。
熬过十多天，社团期末聚会，想着事情频频出神的陆婷玩游戏输了好几局，索性打着哈哈找了借口开溜。回了寝室，另外两个室友例行回家过周末，周五晚上惯常又是只剩她们两的，冯薪朵一个人开着床头灯看漫画，听到声音直起腰抬起头特别自然地问她：“回来了？”
她披着长过肩的头发带着细金边框眼镜，抬头的时候一张脸显得又小又精致，穿着自己的宽松款卫衣，修长好看的手指一半缩在袖子里，勾出温温柔柔的浅色阴影。
各方面来说都变得漂亮很多了。
“大学有人对你告白过吗，冯薪朵？”陆婷下意识答应一声后脱口而出地问。
“放心。”冯薪朵愣一下，在灯光下歪着嘴角笑起来，答非所问道，“我不会理的。”
陆婷炸毛：“我放什么心放什么心哦？关我什么事？”
冯薪朵盯着她匆匆钻进洗手间的背影笑。
陆婷换完睡衣躺在床上，熄了灯，翻来覆去半天愣是没睡着。
“陆婷。”对面的冯薪朵突然唤她。
“什么？”她答应完才觉得自己应该装睡比较好。
“睡不着的话我弹钢琴给你听吧？用APP练了好久呢，左手平板右手手机，特别完美。”
陆婷：……是了，总之冯薪朵的操作就是很骚了。什么都会一点的样子。
“我弹了哦？”
“嗯。”
于是略显不伦不类的钢琴声响起来，开始有些缓慢生涩，冯薪朵重复了两遍前奏，琴声变得流畅，陆婷觉得有点耳熟，接着就听到她开始唱：
“在九月，潮湿的车厢……”
一首歌，她唱得慢而温柔。
——我喜欢上你时的内心活动。
唱完以后冯薪朵问：“好听吗？”
陆婷红着脸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地吐槽道：“一般。还弹错好多次。”
“这样啊……”冯薪朵歪过身子整理东西，床榻木板吱嘎和窸窸窣窣的细响里，她很认真地又唤一遍陆婷的名字。
“陆婷。”
陆婷这次学乖了，没出声，装作秒睡的样子。
两秒钟静默后，她听到冯薪朵说，“你不用感到困扰的，我就是觉得……觉得你，特别好，很想给你唱歌。”
她又重复一遍那天的话。
“我们这样就很好了。”
……
“晚安，陆婷。”
6.
总算是到了寒假。
放假那天冯薪朵以提前的新年礼物为由送给她一条素色围巾，很衬气质，她第一眼见到就很喜欢，却装了副平淡表情简单收进背包里。
她们宿舍三个本地人一起送冯薪朵去车站，陆婷帮冯薪朵放完箱子出高铁车厢，发现另外两个室友一人讨了一个临别拥抱，只好也走上去快而轻地抱一下。
从夏天的薄荷味防晒霜到冬天的牛奶味面霜。
有点恍惚。
松开后冯薪朵朝她歪一下头，问：“有什么要对即将一个月不见的我说的吗？”
陆婷很快地咬了一下唇，笑答：“谢谢大佬让我高数不挂科。”
“噗。”冯薪朵弯起眼睛笑，“我就提前祝你新年快乐吧，来年也请多多指教了。”
特别日式的、平淡但郑重的发言。
“嗯……快走吧你，车要开了。”陆婷压下想要抬手揉揉她头发的冲动，移开视线看挂钟。
“再见。”
“再见。到了发短信。”
“好。”
陆婷道完别目送她背影上车，发现两个室友并肩站得远远的，脸上挂着姨母笑投过来视线。
陆婷：“什么鬼？？”
脸有点烫。
寒假陆婷依旧不想待在家，大学高中初中同学一波一波约着玩，几天过后某个午饭局散伙，她走在回家的路上，忽然觉得特别没劲，随便找了条长椅坐下，开始翻看消息。
QQ里有某个被刻意忽略的人的留言。这个人最近经常出现在她不经意的回想里，很费劲地吃螺蛳的样子，在教学楼下迈着回字步等自己下课的样子，鼓起脸撒娇的样子。
冯薪朵向她推荐了几个B站视频，她一直没回复。
陆婷点开视频开始看，几分钟之后笑得前仰后合。
全部看完之后陆婷发过去一个表情包，然后莫名其妙的，两个人就开始斗图。陆婷当然斗不过常年混迹于微博和各种论坛的冯薪朵，很不服气地边存图边又止不住地笑，迷之开心。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这个下午之后她们两开始每天聊天。
软件有记录功能，聊着聊着就聊出小火花，帆船，大火花，巨轮。
有巨轮的时候已经开学了，冯薪朵跟她提起，陆婷恍惚了一下，梗着脖子说，我都不怎么玩QQ啊聊来聊去也就那么几个人当然容易出现巨轮了。冯薪朵摇摇头没接话，只是笑着附和一句嗯，是是是。
又在低下头草稿纸上慢慢地写了三个字，挺好的。
嗯，挺好的。
7.
大一第二学期期中考后班级聚餐，学校位置偏，外围也就那么几家饭馆，陆婷和冯薪朵所在两个班级就约到了同一时段的同一家馆子。
编导专业男生不算少，又个个积极地发展人脉，冯薪朵收好雨伞到场的时候酒敬过一轮，气氛已经热热闹闹地炒起来了，她脸盲，只见他们班男生和隔桌几个生面孔打得火热，甚至还蠢蠢欲动地想换座跨系撩妹，脑子里只剩寻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安静吃点东西的念头，匆匆瞥过一眼，几乎是蹑手蹑脚地往角落里钻，猛地被一大嗓门点到名，动作一滞，特别想往桌底下躲。
“哎——那个谁，冯薪朵，迟到了啊，什么都别解释，先自罚三杯！”
大家一看是班里不爱说话又漂亮的学霸姑娘被逮住了，个个抓住机会跟着起哄。
其实都是善意的，喝口酒意思一下会引一波不大不小的欢呼，要是杵在原地当几秒木头人再大大方方笑一下，也没人会刻意为难。
冯薪朵偏偏就愣了，捏紧书包带，被屋外水汽浸得湿漉漉的茫然眸子四下一瞟，呆呆地“啊？”一声，拘谨又瑟缩的样子。她今天穿一件宽松的黑色T恤，长发简单披在背上，露出来的小臂纤细脆弱，整个人看上去瘦瘦小小一只，兀自在一群人视线中间站着，低头的模样特别惹人怜。
还以为转性了结果还是笨得可以，平日里打游戏怼人看新番吐槽也没见呆成这样，现在羞得脸都开始红了。陆婷扫一圈周围向她投过去的视线，莫名有点烦躁。
编导一班女班长刚要起来劝，最初起哄的男生扬扬眉毛，给人下的台阶都找好了，隔壁圆桌突然有个女生站起来，白色一字肩短衫，牛仔热裤，俏生生的好看。
“我替她喝。”陆婷边说边给自己的杯子满上啤酒，嘴角挂着得宜笑意，“我是她室友，忘记打电话叫她起床了，我的锅我的锅。”
胡编乱造。
冯薪朵更愣地扭过头看她，陆婷没给她眼神，仰头就喝酒，下颌线到锁骨的线条柔畅，灯光跳跃着勾出浅色阴影，似段盈满月色的青山。
冯薪朵在迅速转移了方向的大声起哄里终于回神，走过去扫一眼陆婷尚还干干净净的碗筷，咬住下唇，拉住她手腕。
“别喝这么快，很伤胃的。”
旁人只见她们俩紧密挨在一处，一黑一白的衣袖里探出的手臂修长白皙，都是眉眼好看的姑娘，赏心悦目又莫名登对。
陆婷眼波一睨，胃部微微的烧灼感蹿上眼角，依旧端着八面玲珑的笑意，语气也还是亲亲热热的嗔怪，“谁叫我忘了叫你起床呢。”
只有冯薪朵几乎立刻察觉到她此刻心情并算不上好，又不知道为什么，只好微微使了点劲把她手里的杯子按到桌上，压着她站起来为自己挡酒而欣喜跃动的心跳，转身笑说：“对不起，真的不是故意迟到，不小心睡过头也不怪我室友。我不太会喝酒，再喝两杯饮料赔罪，可以不可以？”
自然是可以的。
这插曲揭过以后冯薪朵如愿坐到角落玩手机，心不在焉地吃菜，装作心不在焉地看陆婷。
陆婷在人群里依旧轻而易举地成为中心，把一群女孩子逗得花枝乱颤，同时又能很好地照顾到缩在角落的内向小孩。
缩在角落的内向小孩本孩冯薪朵委委屈屈刷着手机，眼角余光悄悄注意着她，等没剩几个人，她站起来准备要走了，连忙抓过雨伞跟上去。
“陆婷，跟我走吧，方便一些。”冯薪朵在店门口伸手勾了一下对方的包。
陆婷这个人能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在某些人面前却会犯懒。
比如，她其实很不喜欢撑伞。
陆婷跟同学打了个招呼，钻进冯薪朵的伞下。嘴角弧度还带点冷意。
两人走了一段，冯薪朵问她：“为什么不开心了啊？”
就知道打直球。陆婷没好气地想，没回。目光游离到身边人撑着伞的那只手上，瘦削细长的手指紧握，有着微微凸起的指骨，关节处的粉白清晰可见。喧嚣被隔离出去，只听得见雨声和轻轻踩水声。她忽然觉得她们两个像是走在汪洋大海中圈出的一片孤岛上，不会沉没，海水拍打脚面，有一份饮鸩止渴的安全。
雨伞的金属杆非常明显地朝她偏移着。
冯薪朵的问句被果断无视，也没恼，只是轻轻柔柔地提醒：“以后别空腹喝酒了啊，真的伤胃。胃伤了很难养好的。”
“你也别聚会迟到了。”陆婷语气生硬地回复她，装作不经意把伞往她那边推了一推，“容易被人闹。你不想成为焦点的，对吧。”
笨蛋不知道，现在的她有多容易吸引别人的目光。
“当然不。”冯薪朵回。
我只想成为一个人的焦点。
她们在雨中慢慢走回宿舍。
8.
花了半年时间，她们终于又回到心无芥蒂的自然相处状态——如果冯薪朵那点小心思不算作芥蒂的话。
六月底冯薪朵小组去浙北古镇采风拍短片，陆婷也跟着去玩。
她们一起住镇内的客栈，接近凌晨的时候，气温总算尚可称作凉爽宜人，陆婷提议溜出去逛逛，她换上大T恤牛仔裤和舒适的运动鞋，安静又欣喜地走在青石板路上，渴了就探头喝一口身边冯薪朵手上端着的柠檬可乐。
走到一座弯弯的小桥上时，陆婷用手撑着石桥边缘腿一跨想要坐上去，边上的冯薪朵提醒了一句你小心点，空着的右手虚虚做了个揽腰的姿势，看她坐稳以后又缩回去。
陆婷心情很好地晃着小腿开始哼歌，冯薪朵站在她身边和着她的节拍吹口哨。
一杯可乐两根吸管，远方有隐约笛声传来，脚下流水潺潺地温柔地淌，天上挂着一轮弯月，能看见稀疏的闪烁的星。
陆婷并不明白这算不算是爱恋。
没有心跳如鼓，没有脸红耳热。
她只是……只是忽然想要，让时间永远静止在这一刻。
她们在一起的一刻。
哼完一曲，陆婷笑着微微侧过脸，想要感叹一句江南水乡真美啊，刚出口四个字，余音戛然而止。
——她猝不及防撞进冯薪朵的眼睛。于是在那两汪清澈、专注、温柔的泉里，见到与橙红灯笼一同发着光的，自己的倒影。
她失神地呢喃出剩下的半句叹息。
“真美啊……”
冯薪朵率先错开视线。
“是很美。”冯薪朵说，而后装模作样地清咳两声，化开暧昧空气，“所以你的喜好果然跟我妈妈很像了。”
光速打脸正心跳如鼓脸红耳热的陆婷听到这句话用力闭了闭眼，而后抬头望天：“……”
这个死直男！大笨蛋！活该追不到人！
冯薪朵根本没敢看陆婷表情，低着头退了小半步，想要喝口可乐冷静一下，不然她整个人都快烧糊了——偷看心上人被发现，她还正笑得那么好看什么的，真的让人很害羞。
她往后缩的手腕被陆婷握住了。
“抓住你了。”陆婷轻轻地说，她已经转回了头，冯薪朵只能看见她被风扬起的发丝和优美的侧脸线条。
“现在再告白一次的话，说不定我会答应哦。”
冯薪朵愣愣地扣住她的手，用很不确定的语气问：
“做我女朋友吗？”
没等陆婷回答，她像突然回神了一样，紧接着问了一句：
“星星好看吗？”
陆婷转过身子，冯薪朵凑上前去。
9.
那个轻而坚定的“嗯”字被掩在她们柔软相触的唇瓣之间。
0.
陆婷和冯薪朵是室友。四人寝，对铺，床帘一掀就能很方便爬到对方床上的那种。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