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眼红不敢望江面

夜航

冯薪朵 | 陆婷



夜 航


 

       她难得在航班上睡着了。

 

       这几年通告增多之后,飞机上的短暂旅程反倒变为难能可贵的休憩机会。大多数时候她会戴上耳机认真听些新歌,或者对着窗外云层放空自己,任由思绪不知所往地悬浮于层叠白蓝或灰黑色调上。偶尔累了也合上眼养神,只是旁侧略有点声响就会很快清醒过来,像只警觉的鹿颤一下睫毛投以视线,极少坠入安稳的深眠。

 

       ——也许是因为冯薪朵在身边吧,这次倒是睡了个很熟的好觉。

 

       台湾飞上海,统共也就两个多小时,陆婷睡过了一小时十七分钟,醒来的时候颇有些迷迷瞪瞪,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脑海里卡着梦境的最后几帧画面,她和冯薪朵坐在冯家屯,那人家乡老屋的院子围墙上,以相同节奏晃着小腿,看星星谈天,冯薪朵乐颠颠地跟她讲小时候的事,讲到有趣处自个儿捂着嘴笑得贼开心,边笑还边拍大腿,她坐在一边听着这人的赖皮事迹默默地翻白眼,嘴角弧度却勾得醒目。

       也就在冯薪朵身边,理所当然地,她能够维持一个全身心放松的状态,从不惦记着接话抛梗诸类杂事,吐槽或沉默都随心,也能卸掉全部警觉,没几分钟就陷入熟睡。

 

       梦的其他情节倒是记不大清了,总归是很安静温柔的一个梦,醒的时候心情也很平和,第一眼就见到出现在梦境末尾的相同侧脸,冯薪朵正在玩手机上一个单机游戏,被调暗的屏幕光线跳跃在眼睛里,一闪一闪的。陆婷恍然之外莫名生出些小小的知足感来。

       舱内静而暗,冷气开得足,她身上裹了一层薄薄的毯,软乎乎的,边角被人细致地压好了。

       冯薪朵觉察到她的动作,按了锁屏摘下耳机探过头,用气声问她:“哥,醒了?”

       “嗯……几点……了?”她还是有点迷糊,嗓音听上去稍许喑哑。

       她刚醒,用手揉着右眼,左眼睡出明显的双眼皮,动作语速都慢吞吞,眼神也带点迷茫,一脸困惑的样子像玩得正欢却被人从地板上突然抱起来的纳豆,不明所以地眨着眼,冯薪朵盯着盯着,心脏柔软地塌下去一小块,噗嗤笑一声,也不回答,伸手过去,像在揉纳豆似的,用食指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

       “干嘛啦?”陆婷拨开她的手,这会她清醒过来了,想起自己正在飞机上,与冯薪朵还闹着一场不大不小的别扭,于是顺带拍了一下她的手背。啪一声响。

       “呜——”冯薪朵缩回手,驾轻就熟地朝她撒娇,“朵朵痛痛。”

       陆婷没理,连一个装嫌弃的表情也没给她——根本就是没使什么力的一记轻拍,估计都不会红——她兀自垂下脑袋,摁亮手机查看时间,凌晨零点过五分,再有四十多分钟就能到达上海。

 

       陆婷的手机壁纸换了,从两个人的合照变为一张风景照,湛蓝天空,古旧街道,马德里某个教堂的五彩玻璃映着阳光,像是天堂垂下的福祉,画面的确很是优美好看——但再好看能有我好看吗?冯薪朵撇着嘴不服气地用眼睛瞪教堂尖尖的顶,那个位置原本是自己的脸。一张呆呆的有点懵逼的脸,而一边的陆婷则对着镜头比着一个甜美的wink,冯薪朵还记得她边鹅鹅鹅坏笑边非常开心地说:“我要换上这张精彩抓拍了哦~”的画面。作为回报,她自己的壁纸是相似效果的合照,当然被拍崩的一方是某位陆小姐。

 

       某位陆小姐睡醒之后就不可爱了,板着张俏脸自顾自地整理东西,无非是摆好靠枕收起充电宝收拾背包诸类小事,冯薪朵在边上一面盯着一面装模作样非常投入地揉手背,企图唤起她一点同情心,揉了半天也没人理。

       生气的缘由嘛,冯薪朵在心里默默又反省罗列了一遍,不过是自己跟之前录节目的好友出去吃饭逛街,发完微博之后手机没电了没有及时回复她的消息;不过是起了个大早去她期待已久的景点,排了大半小时的队结果因为自己错拿了餐券而非前一天买好的门票而被拒之门外;不过是吃多了零食实在没胃口所以把她带回来的食物悄悄扔掉,结果不小心被她发现了;不过是今天收拾行李的时候动作偏慢,并没有重视她的催促以嬉皮笑脸企图蒙混过关……而以最后一件事为导火索,除去必要问答,陆小姐已经超过五小时对她释放冷气了。

       明明不过都是些小错而已,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吧?

 

       若是小奶狗的心情能具象化,陆婷大概一转头就能看见她耷拉下去的耳朵和尾巴。

       但她愣是憋着一口气,一点余光也没留给身侧,三两下叠好毯子,按下按钮呼叫乘务人员,坐在靠走道一侧的冯薪朵立马殷勤地伸手去接她手上的毯子。没接到。陆婷伸长手臂避过了她的动作。

 

       乘务员挂着微笑向她们走近时,这两位乘客还在进行无声的“抢夺与避让”,为避免叨扰他人放轻了动作,但同时彼此间又夹带点毫不相让的气势,看上去就像对课堂上坐在后排暗地里打闹的幼稚初中生。

       乘务员脸上的笑意不自觉深了几分,从坐在右侧的乘客手里接过毯子,面容清丽的年轻女人轻声对她说谢谢,并朝她露出一个看得见小碎牙的笑容。她的眉眼轮廓相较她的同伴其实要显得凌厉一些,此刻两个人的气质反倒调转了——左边大眼睛的旅客放平了嘴角一脸不甘心的样子看过来,似乎对她得到了身边人的笑容回报一事感到不满。

       还毯子的旅客的确更应该感谢她的同伴,乘务员想,毕竟一个多小时之前,是她的同伴要了毛毯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还对着她的侧脸发了十秒钟的呆。乘务员在心里补充:是对着对方的脸不自觉失神那种发呆,热恋情侣间很常见的小习惯。

       乘务员默默甩掉脑子里的联想,向两位旅客点头致意,收起毛毯走远,边走边心下承认,不过这二位看上去是真的般配,一黑一白的T恤,同样精致的面孔和清瘦的身材,坐在一起就赏心登对。

 

       陆婷开始翻耳机想要听歌,冯薪朵在一边小声问她:“还困么?要不要再睡会?”

       接着是:“饿吗?我这边有一袋饼干哦,不是很甜,前几天你说好吃的那个牌子,我买的不同口味。”

       再接着是:“我刚刚看到一个萌萌的漫画欸。”

       陆婷在心里吐槽,编吧你就,还萌萌的漫画,直男不看那种见血的热血漫就不错了。

 

       而后冯薪朵顿了一秒,颇有些视死如归的架势,靠近她耳朵软软地问:“哥,你不会还在吃醋吧?”

       她整个人压过来耳语,极度贴近的温热吐息让陆婷愣了一瞬,随即捏紧了手机。

       “我可不是十八岁,冯薪朵。”

       陆婷冷笑着回。回完觉得不解气,补一句:“即使是,也不会为一个白痴吃醋。”

 

       激将法对某些傲娇鬼还是有额外功效的。

       冯薪朵挂着笑去勾她小指,维持姿势,还是赖皮糖一样整个人黏着她,用台湾腔对着她耳朵说:“思佳姐和我真的只是好朋友啦~那天没回消息真的只是因为手机没电啦~”

       陆婷深呼吸一口,原本因为醒来时见到的那个侧脸其实已经有点软化下去的心成功被这些日子以来噩梦般的嗲音惹恼,她手上使了劲就要推拒,那人却无赖地牢牢扒住她的肩膀。

       冯薪朵说:“你再生我气,我就站起来大声说一遍刚刚的话了。”

       接着在陆婷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肩头和手上力道松了,耳畔传来深吸一口气和一个将吐未吐的“思”声发音。

       下一秒虚虚站起来的冯薪朵被扯回椅子上,陆婷一手拉着她T恤一手捂住她的嘴,两个人闹出的一点动静被飞机即将在半小时后降落的提示音全然掩盖了。

       冯薪朵忽闪忽闪着眼睛看着迅速收回手陆婷,狡黠地笑、坏主意地笑,一副算计得逞、掩不住的开心模样。陆婷扭过头掐了掐手心,冯薪朵的唇像棉花糖,软软的触感仿佛残留着几分甜蜜余温,一路熨烫到左心房。

 

       透过圆窗能见到机翼上闪烁着的夜航灯,频率恒定又略显俏皮的光,好似那个人刚刚一双灵动的眼。

       真是败给她了,笑得傻死了。陆婷在心底不知道对谁叹气,残存的那点恼意像被戳破的气球,软塌塌瘪下去。

       同时反倒还生出一份压不住的开心。

       来台湾之后冯薪朵真的整个人变精神很多,老师那边不断的鼓励让她的自信心增加一些,这段时间的笑容每每都灿烂纯粹到让陆婷的心跳漏掉一拍。

 

       右肩上凑过来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冯薪朵亲昵地蹭一蹭她的耳廓,笑说:“好啦,我们鹿宝宝不生气啦。”

       她也跟着陆婷将视线投向窗外,眸子里映着晴好璀璨的星空。

       “你看,我们都一起走过那么多地方了。”

       “陪在我身边的,一直是你呀。”

 

 

       其实某些时候冯直男真的很会。

 

       陆婷压着嘴角想,垂下睫毛,安心地松了力道,任由右手被身侧那只乖乖伸过来的温暖掌心握住。

 

 

       就如同之前许许多多次,令人疲倦的旅程之后,陆婷拖着行李箱走到宿舍楼下,任由等待在角落阴影里的冯薪朵小跑过来,一边露出笑脸,一边接过箱子,缓慢地勾上自己的手。

 

 

 

-FIN




今天是春秋秋 @Inki春秋 生日喔,再祝一遍生日快乐,万事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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